虎运文学《明末二十年》第2章 残酷的忤逆
正在一种鸟朦胧雾朦胧人也朦胧的境界中时，两个高亢的女声把吕玉泽拉回了现实中。“俺的孙啊”“我的儿啊”声震九里，鸟雀惊飞，百兽辟易。
吕玉泽一个惊吓，翻身的空挡坐在了地上。等再爬起来的时候，就看见一个穿着灰布土袄的女子从石头后面蹦了出来，手里拿着的，分明是农村积肥用的粪叉。
在她的身后，几个便宜舅舅亦步亦趋。再后面跟着十几个眼熟面花的大汉，少爷已经找到，就没有必要在这个舐犊情深的小脚女人面前拔份，大家都不愿意跑过那个女人。
头发已经蓬松散乱的女人看到无恙的儿子，事到临头，万般狠劲也是无处发泄，看到摇头摆尾过来的小黄，这股邪火终于有了正经的去处，一粪叉就怼到了狗的身上。
小黄嗷嗷叫着，夹着尾巴躲进了灌木丛中，它不知道为什么挨打，只想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远一点。
妇人发完火，狰狞的面容一下子松弛下来，她丢掉粪叉，只是把吕玉泽揽入怀里不停地哭泣。
“天杀的混蛋玩意，我的亲儿啊，你要是没了，我该怎么活啊？你奶奶也要随你去啊，你这个孽种，天不亮上山做什么？你是想吓死谁啊？”
12岁的吕玉泽怔怔地看着已经失去形象的母亲，他头一次看到母亲情绪的突然爆发，恍惚间，他似乎感觉到了暖和，那是比太阳还要真切的暖和。只是已经是个小少年的他，本能地想挣脱母亲的怀抱。
两世为人，心理年龄已经超过母亲的他，实在是不适应这样亲密的举动。
挣脱开怀抱的吕玉泽安慰妇人，
“娘，儿子这不是没什么事嘛，只是在家里憋得紧，想上山溜溜。”
妇人哪管这些，一把又将吕玉泽薅了过来，继续搂着，儿子一直在她怀里，才能给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点安全感。恐惧还没有从她心底驱散，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失去儿子以后的悲惨人生。
至于吕玉泽说什么话，她是直接屏蔽了。
好在妇人是当家多年的主母，平复好情绪后，很快就回过神来。自己这个傻儿子平时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，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镇上。
今天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，跑到几十里外的山上。要不是本家哥哥捎信来，她们这些人也只会镇子周围瞎转悠。
一定是有奸人挑唆，女人用袖子擦拭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泪水。恶狠狠的目光越过几个亲哥哥，落在了那十几个吕家的汉子身上。
也不管里面还有一个人是自己的叔子，妇人直接撒泼道，“是不是你们几个头顶长疮，脚底流脓的坏种，引诱我儿来这的。”
十几个汉子是面面相觑，谁也没有想得到，天大的黑锅转眼就来到了头上。众人齐齐望向中间的青衣汉子，青衣汉子涨红了脸，也只能无奈地拱手道“嫂子息怒，大侄儿的事情，委实和俺们是不相干的，镇上的人都知道大侄儿有病，怎么好埋怨得到俺们身上？”
吕徐娘肝火本来就旺，一听“有病”两个字，眉间更是拧成了川字，指着为首的叔子，拿出了长嫂如母的架势，上来就是一番诛心之言。
“吕金旗，你儿子才有病，从你这泼才往下数，你全家有一个算一个，都有病。你是不是早看着我孤儿寡母霸占着祖宅，不顺眼了，现在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，想直接弄死我儿，好让你全家继承了老宅子。
今天老少爷们都在，我就断了你这个念想，我儿没的那天，老娘把老宅和账房一烧，也不会留给你们一文钱。”
青衣汉子，也就是吕玉泽的二叔吕金旗大怒道：“你儿子傻了，这是个事实。方圆百里，打听打听，谁家的族长会让一个傻子当，真是丢尽了吕氏的脸，这些年我吕家的里子面子已经消耗了不少，周围的地主老财看我吕家，眼珠子都是绿的。
过继这件事，我可是没有一点私心，全是为了吕家！······”
吕金旗越说越畅快，这些年他这个吕家的能人也是憋闷得很，虽然心里没有存心谋夺侄儿的家产，但禁不住吕玉泽的不争气，心里多少有点小九九，只是他忘了他后面还有一尊菩萨，已经是转眼杀到眼巴前。
一根榆木制的龙头拐毫不留情落在了吕金旗的头上，吕金旗滔滔不绝的话语直接卡壳，只剩下了哎呦一声。
吕家老太太在几个壮妇的簇拥下，来到了众人的面前。
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十几个汉子，一句话不说。看得时间长了，吕金旗心虚，悄悄后退了几步，只是觉得还是那么显目，回头一看，好家伙，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后退几步。这个外姓老太太在吕家积威已久，任何人都不敢在她面前颠哈。
老太太搂过来乖孙，对吕徐娘道：“孩他娘，莫要生气，谁要是看我们祖孙三人不顺眼，老婆子拼着这张老脸不要，也要请人写个状子，递到县太爷那里，告他一个忤逆。”
吕玉泽一听，乖乖个隆冬强，告人忤逆，这可是封建社会的大杀器，分分钟要人命啊。
听到这话，吕金旗如遭五雷轰顶，那么高大的汉子，瞬间矮了一大截，一下子瘫软在地。
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哭诉：
“娘，都是儿子的错，
儿子刚才猪油蒙了心，说出那些混账话。
但何至于此，如何使得啊？求你不看在儿子的份上，一定要看顾着您的几个孙儿啊。”
如果被县衙认定吕金旗忤逆属实，法外开恩的话，最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。
老太太不再理吕金旗，一个五尺的汉子几句话就被吓破了胆，只知道哭着讨饶，还想谋划家主之位，也是太丢脸了。
老太太张罗着她的儿媳和乖孙赶紧下山，回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才是正经。
此时的吕玉泽也适时表现出了自己的聪慧，叫了一声奶奶和娘亲，把两个吕家的女人乐得开了花。
其实之前 吕玉泽就开口喊妈了，只是心情激荡的吕徐娘忽略了。
奶奶和母亲一人一边地搂着亲着吕玉泽，下边还跪着的吕金旗看着十几年说不出清楚话的大侄子，现在口齿伶俐，嘴还和抹了蜜一样，真是傻了眼。
莫不是今天这个侄子独自一人上山遇上了山灵野怪，让脏东西上了身，山东的农村也是黄大仙的地盘，神汉子，神老妈子，几乎一村一个。
吕金旗顶着压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，他知道老人都信这个。贼心不死的他还想事情有转机。
“娘，哪有傻了十几年的孩子，突然开口的，许是撞上了山里的邪祟，中了邪，说不好是个妖怪附身到大侄子身上了。”
老太太正在高兴，看看吕金旗，又看看变得更加乖巧懂事的乖孙子，破天荒地没有生气。
她笑着说：“中邪又何妨，这山里的精怪应该是看着我的乖孙懵懂纯真，点开了他的慧根，给他开了窍。这是天大的好事。
若是觉得还不妥当，回头再给他看看吓子以策万全就是了。
老太太说妥了孙子的事情，就开始处理吕金旗了。
“金旗，你给我听着，我看吕家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，明儿你就去东边的山里，把你小弟替换回来，金路那小子，我也是有两年没见到了，甚是想念。
你明天一早就出发，把你婆娘和孩子都带上，山里条件差，不能你一人吃苦，是一家人就要一起扛。
山里要是有了出息，自然会使唤人再把你一家召回来的。”
老太太几句话就决定了吕金旗未来几年的生死，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，虽然本性不坏，奈何吕老二他婆娘太能生，姑娘小子已经三个了，老太太看着往后，还和老母猪下崽一样，没个完。
留在老宅子里，终究是影响安定团结的。
此时的吕金旗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意气风发，庶子就该有庶子的模样，大家族就是这样，他生母死得早，出身又低，自然要伏低做小。只是看着多年没有出息的长房，他始终是心里存在妄念，也憋着一口气。
现在的他需要去东面的山里，这些眼巴前的念想都成了虚的。
吕玉泽乖巧地依偎在祖母的身边，母亲则是站在他的身后，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。
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，只用快活地看着祖母如何炮制那些心存妄念的人。
下山的路，自然不用步行。坐在滑竿上，吕玉泽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青山，这个时代，这个世界，他终于感到了一丝鲜活的色彩。
从今天起，他的心扉已经彻底打开，原先时代的吕玉泽已经渺无痕迹。
从今天起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，可以不用这么彪悍。
从今天起，梦中客已醒，他现在就是崇祯年间的吕玉泽。一个土豪地主的小崽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