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殿下,快逃命吧!》第9章 天家父子
天很蓝,一碧如洗,在有限的生命中,宇文玉还很少看到湛蓝如斯的天空。没有噪音,没有尾气,没有工业污染,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梦里才能看到的画面吗?
宫人都退到池塘边,父子俩趺坐在水榭中间的案几两侧,一个仔细端详着另一个的面容,仿佛是要从中找到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痕迹,另一个则低头小口小口地呷着奶茶,偶尔会微微扭过头望望天,看看远处的景致。
宇文玉很不习惯皇帝的眼神,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打量自己了,眼神很复杂,有欣赏,有喜爱,还有一些愧疚,或者是一丝怜爱?这让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“你瞅啥?瞅你咋地?再瞅一试试?试试就试试!”宇文玉心里面已经将对白演绎了好几遍。默默叹道:“罢了,我和一个啥也不是的家伙较什么真?”
啜了一口宇文玉斟上的奶茶,宇文柸的眼神里多了一点光。
“此为何物?甚是香甜可口,吾儿所制?”
“此物名曰奶茶,牛乳和茶烹制而成,父皇喜欢就好。”
“嗯,朕离开时,让宫人将秘方交于朕。”说完,宇文柸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大口,露出甚是满足的表情。
“土鳖啊,普通的草原奶茶就把你享受成这样,要是南方的珍珠奶茶岂不是要飞升?”宇文玉腹诽道。
“太子妃与你二人相处得如何?”
“谢父皇关心,相敬如宾。”
“朕知道,当初本应是静风嫁于你,因皇后作梗,妹妹慧风成了太子妃,尔心中有怨乃人之常情。这慧风颜色稍逊,但颇为温婉,吾儿不可执念。”
“父皇这话说反了,儿臣十分满意太子妃,在儿臣眼中,慧风比静风更加适合儿臣。”
“当真如此?那当初为何又哭又闹,朝野皆知?”宇文柸面露愠色,你小子跟老子还不说实话,能不能好好聊天?
“父皇恕罪,儿臣当时年岁太小,少不更事,如今和慧风相处下来,十分和谐。”
“也是,夫妻之情外人怎会明了。想当初,就是在这水榭之中,尔皇祖父也和朕促膝深谈,只为朕迎娶皇后之事,斯人已矣,不胜唏嘘也。”
宇文玉似乎从中听出了点别的味道,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呆傻的皇帝吗?怎么言语间似乎颇有深意,情感也颇为真挚,像极了英雄无奈美人迟暮!难道眼前这个是假的?
“父皇的话让儿臣无从回答,只是觉得有些感伤,莫非父皇有什么忧心之事?”
“人人皆以为朕乃痴傻之人,哪里有什么心忧之事?这世间很多人很多事并不是众生看到和听到那么简单。”
宇文玉内心巨震!他已经确认这个叫做宇文柸的父皇明显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么简单!这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,他坐直了身体,抬头望了望那张毫无特点的脸,敬畏之心油然而起。
“父皇,世上多俗人,今日能聆听父皇一吐心声,儿臣不胜惶恐,希望儿臣能为父皇分忧。”
宇文柸微微颔首,此时,似乎两个人终于聊到了一个频道上。
“吾儿还是考虑如何自保吧。当年朕长在深宫,你皇祖父强势至极,朕每日如履薄冰,日久渐成怯懦性情,长居深宫又无人告诉朕民间疾苦,故说出‘何不食肉糜’这样的浑话。成为朝野笑柄。”皇帝说到此,自嘲地苦笑了一下,摇摇头叹了一口气。
“时值你叔父宇文亮英武机敏,时人皆以为太子。然父皇最终选择了朕,固然有你的原因,但朕的性情温和本分,这也是选择朕的根本。朕可以萧规曹随,做一个守成之君,而你叔父不行,他胆子太大,而宇文皇族遍布神州,野心勃勃,稍不留神便会闯下大祸。”
“然君弱臣强最终难免祸事,是故你皇祖父将皇后嫁与朕,实乃社稷之虑。皇后性情桀烈,心机沉重,铁血杀伐,父皇薨后,诛杀权臣,清洗朝堂,体恤民生,这几年大昇人口速增,国力日盛,皇后功不可没。”
“朕对皇后可谓是又敬又怕。敬的是当年只有她看得起朕,且心中有子民,怕的是她痴迷权欲,手段狠辣。”
宇文玉真正一身冷汗。今日父子交心,信息量实在太大!
“儿臣斗胆猜测,父皇是在寻求自保之道?”
皇帝宇文柸笑了。
“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,自古兄弟阋墙,萧墙祸起,家国皆然也。皇帝和皇后的争斗必然导致皇权没落,国家内部的争斗必然导致国家的分崩离析。谁胜谁负,谁强谁弱,重要吗?”
“父皇英明,是故您不愿意参与争斗,而甘愿委曲求全?”
“还有更好的办法吗?”
宇文玉沉默了,这是一对何其可怜的父子,也许是生错了地方?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保命!
“吾儿很讶异?你最近不是总拿淮阴侯的故事教导他人吗?这或是你我这对天家父子的悲哀,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,朕深以为然,吾儿既然知晓,就去做吧,韬光养晦也好,苟延残喘也好,朕不会加害,但朕也救不了你,好自为之,但愿你我能活到天日重现。”
说完这句话,昇显帝长身而起,整了整衣冠,笑道:“往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,吾儿珍重,朕回宫了。”
“儿臣恭送父皇,也请父皇保重!”宇文玉跪在地上,诚心诚意地向父皇道别。
抬起头来,显帝已经走上荷塘边的步道,略显臃肿的背影越来越重,越来越远,也越来越小。
不知为何,宇文玉的眼底有泪水渗出,慢慢地流了下来。
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
宇文玉孤零零地坐在水榭里,回味着和昇显帝交流的每一句话,壶里的奶茶已然饮尽,他仍下意识地提起来往茶盏里倒。内心亦如倒海翻江,但身体却如泥塑菩萨,一动不动。
“殿下,太子妃来了!”尤义站在水榭入口,微微躬着身,王慧风站在木质的栈桥上,默默地低着头。